由于这次金融风暴起源于全球经济和金融中心的美国，是上世纪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全球性金融危机，而且还有可能导致更严重的经济衰退（欧元区15国已出现经济衰退，美国失业率达25年来新高）；重要的是，美国又是自由经济的代表，它的经济和金融运行模式又是很多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所追求的目标和典范，因此自危机大规模爆发以来，不仅国内，而且法国的萨科奇总统也一反他过去对自由经济的信念，声称美国的自由市场模式不能继续下去了,认为“即使资本主义也不能排除国家干预”。这就涉及到所谓的美国模式问题。这个问题最近一段时间也不断地引起人们的兴趣。
首先有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是所谓的美国模式？它到底是什么含义？我想这里面涉及到很多不同层次的问题。危机爆发以来，产生了不同角度、不同层次的所谓对美国模式的反思。
先从一般的经济运行这样的较低层次的角度看。比如，第一种对美国经济运行模式的反思，涉及到美国的经济发展模式，也由此涉及到全球经济失衡以及金融危机爆发的深层原因等等问题。主要是指美国以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为基础，以其发达的金融市场和不断创新的金融产品为保证，支撑着过度负债消费的经济发展和运行模式。因此，这次金融危机的爆发必然对美国持续多年的这种经济模式造成一定的打击，因为它不仅重创了支撑这种模式的美国金融体系，更重要的是打击了美元及其在国际货币和金融体系中的地位。
第二种则涉及到对美国式的以资本市场为主导的市场主导型的金融体系的反思。以前一般认为它优于德国和日本式的以银行融资为主导的金融体系；现在反过来了，认为美国模式倾向于过度追求风险，监管当局倾向于放松管制，最终导致衍生产品市场过度发展背离了实体经济，最终导致危机。而银行主导的融资体系风险更加可控，政府管制更加严格，因此爆发危机的可能性较小。
第三种关于美国模式的反思，是直接的关于美国金融业经营和监管模式的。就是从大萧条之后的分业经营，到1999年《金融服务现代化法案》通过之后开始混业经营。一方面，“混业经营本身是不是导致了更大的金融风险”需要反思；另一方面，在近几年次贷市场快速（爆炸式）发展过程中，虽然采取了混业经济模式，但分业监管的模式并未改变。例如，次级抵押贷款本身由美联储监管，但对次贷衍生品的监管（MBS和CDO）理论上既属于美联储监管，也属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监管，由此造成更多的政策漏洞。次贷危机爆发后，美国财政部已经提出了金融监管改革方案，主旨就是改变多头分业监管的格局（收缩为混业综合监管的格局），将授予美联储综合监管金融机构的权力。
当然还存在其他关于美国模式的反思。但与上述这些反思相比，更加重要的一种反思，还是关于经济自由主义的反思。从大的方面看，二战后的全球划分为两个主要模式：前苏联的计划经济模式和美、欧、日的民主分权、市场经济模式（以美国的自由市场经济模式为代表）。私有产权、竞争和自由放任原理，是美国模式（经济自由主义）的基石。显然，在这次金融风暴中，尽管美国也出现了对金融机构国有化的现象，但应该只是在紧急状态的暂时性措施，私有产权和竞争是不会改变的，也就是这种大的意义上的“美国模式”肯定不会改变。正像布什所说的： “政府干预并不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这场危机并不是自由市场体制的失败。我们的答案是不彻底改变自由市场体系”。“不彻底改变自由市场体系”说明还是要做某些改变，但更多地可能只是针对某些具体问题进行局部的改变（例如特别是其金融系统），或者说只是对自由放任的程度进行某种程度的改变，或者说，这仍然只是政府干预经济到什么程度以及如何干预的问题。这显然又回到了经济学派的一贯争论和不同主张上去了。例如，是自由主义的还是干预主义的，是凯恩斯主义的还是货币主义的，或者其他经济学派的。因此，所谓对美国模式的更高层次的反思，更多的可能只是涉及到其具体的经济运行层面、政策选择层面，而肯定不会改变竞争的资本主义这一基本方向，而且自由主义还会继续占据主导地位。
那么，与此相关的一个问题就是：中国一直在向市场经济体制过渡，其中的一个基本取向是政府退出市场；而这次金融危机可能会导致美国比以前更加重视政府的作用，欧洲国家则可能走得更远。如何分析这种现象呢？另外，从具体的政策层面来看，近年来中国一直采取相机决策的政策决策模式，总体说来宏观调控没出现大的问题，而且决策效率看起来也很高，成本相对很低，国务院一个会议就可以出台4万亿元的庞大的投资计划，同时，长期以来中国经济还保持了持续的高增长。这就有一个疑问：在凯恩斯经济学产生后的大半个世纪里，西方经济学家一直在争论不同的政策主张和政策效果，那么我们能够认为中国政府的决策能力和效率真的很高吗？
总起来看，30年代大萧条颠覆了古典经济学自由主义的基本信条，产生了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后来弗里德曼的货币主义的反革命和新自由主义又反过来产生了深刻而持久的影响。那么这一次所谓百年一遇的全球金融风暴将会产生什么样的长期影响呢？在危机时期，布什政府一方面利用国有化等手段对金融系统进行拯救，通过减税和增加政府支出刺激经济；另一方面又宣称，“实现持续经济增长的最稳定方式就是自由市场和自由公民。”如何理解这些基本理念呢？通过这场金融风暴，政府干预经济的理念会重新加强吗？危机的教训只是对市场强化监管这么简单吗？如何重新认识政府的作用呢？对于中国一直宣称的政府退出市场，到底如何重新认识呢？我想类似的问题会不断地引起人们的反思。
《国际金融货币研究中心-经济研究月报》
IFCRC-EMR（200812-4）
